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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醽醁|湖南黄酒曾经比茅台还风光

2018-11-11 11:21:03 [来源:潇湘晨报] [作者:唐兵兵] [编辑:刘茜]字体:【  
酒量并不好,却总喜欢喝几杯,微醺的状态刚好。白酒太烈,啤酒撑肚,对于冬天而言,黄酒最为合适。


这方水土生长出来的酒,不就是“醽醁”吗?

11月1日,资兴市蓼江镇蓼市老街。老酿酒人段吉林在酿酒,他现在更多的酿制烧酒,资兴有名的白露酒已经难以销售。组图/卢七星

资兴市蓼江镇蓼市航拍图,蓼江因为过去两岸长满蓼草而得名。

◀炎陵县醽醁泉,亭子上一边写着醽醁泉,一边写着龙王井,据说与衡阳的酃湖水脉相连。

蓼市老街,经常被水淹掉,墙上写着转移的标语。

蓼市老街,谢辉强家放置了30年的白露酒。

❶ ①资兴市蓼市老街,将自制的酒曲捣成粉末。 ②衡阳西渡镇酒厂,工人在拌曲。 ③衡阳西渡湖之酒,糯米冷却拌上酒曲后入缸,需要在酒糟中挖个直通缸底的“井”利于糖化发酵。 ④资兴蓼市老街的段吉林酿制的烧酒,到了最浓的时候,高度的烧酒加入发酵好的酒糟内,密封,就是白露酒。

衡阳县西渡镇某酒厂的壁画。 衡阳市民主里古井,用井水酿的湖之酒格外香甜。

2003年,西安出土一尊汉代青铜器——凤鸟金钟,内里装着酒,穿越2000多年的时光,碧绿清澈,有酒香,甚至还保留着酒精度,据专家考证,这酒来自遥远的衡阳,也就是历代贡酒——酃酒。11月,我们辗转于衡阳、炎陵、资兴之间,就是为了寻找这种古老的佳酿,古老的工艺终究难以考证,古酒却并非无迹可寻。衡阳的酃湖、炎陵的醽醁泉香、资兴的程江醁水和醽醁泉,都与醽醁酒相关,与酒一同成为传说,也让醽醁酒变得愈加神秘,不知道是酒成就了那方水土,还是那方水土孕育了古老的佳酿。贡酒的荣光失落之后,当地的人们依旧热衷于酿酒,改良与创新,衍生出更多品类的酒,或许,我们原本就不必纠结于古老的工艺细节本身,这方水土上生长出来的酒,不就是“醽醁”吗? 撰文/本报记者唐兵兵

[衡阳湖之酒] 追寻醽醁酒,酃湖是避不开的

我们的找寻是从衡阳开始的,这个处于湘中盆地的城市,曾经一度是湖南酿酒业的中心,当地酃酒成为湘酒几千年的骄傲。这自然跟衡阳夏天湿热、冬天湿冷的气候相关,而真正成就衡阳千年贡酒传奇的是酃湖的水。对于不经过演化和提炼的黄酒而言,水,甚至比气候更为重要。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述的酃湖,是令人向往的:“酃县有酃湖,湖中有洲,洲上居民彼人资以给,酿酒甚美,谓之酃酒。”可以想象,曾经的酃湖是怎样一汪碧水,在这深秋时节,人们取湖水酿酒,又是怎样一幅忙碌而令人动容的生活场景。酃酒因为酃湖而得名,酃湖因为酃酒而扬名。追寻醽醁酒,酃湖是绕不开的,酃湖,是这古老佳酿的起点。

“现在在施工,马上要建酃湖公园。”衡阳酃渌酒业的刘卫东负责酒厂的销售,他总为衡阳的酒当下的处境感到委屈,却又充满乐观,便成了我们的义务向导。“人们越来越注重健康,黄酒是趋势,市场会越来越好的。”在带着我们前往酃湖的路上,营销出身的刘卫东更多地分析着湖南黄酒的市场。酃湖在衡阳市珠晖区,早已经被城市的高楼包围,湖区施工的围栏完全遮挡了观看酃湖的视线,也阻挡了我们进入湖区的路。在网络地图上,酃湖仍然是从酃湖路一直延伸到衡州大道的一湾碧水。我们借助无人机,看到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此时的酃湖,是一块干涸了的洼地,公园的基础建设已经开始,各种设施初见雏形。“我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酃湖,新中国成立以后,这里就是渔场了,被分割成小块的鱼塘。”周围的人们,被无人机吸引聚拢了来,开始回忆自己对于酃湖的最初印象,在他们的回忆和听闻的故事里,酃湖确实有一个小洲:“听说洲上还有一口井,打鱼的人累了就到洲上休息,喝水。”但是,酃湖与酒的关联,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于遥远。庆幸的是,因为酃酒的缘故,酃湖成了历代文人骚客吟咏的对象,入了史,也入了诗:“酃渌水声浸古堞,祝融峰色入晴楼。”“清泉山下出泉清,万顷酃湖逗一泓。”从这些诗句里,我们还能靠着想象,领略酃湖的风采。

不久的将来,古老的酃湖将以全新的模样面世,与城市融为一体。只是,当人们在此游玩,泛舟湖上时,是否会想起这碧绿的湖水曾经成就了衡阳千年贡酒的传奇来呢。

为了弥补我们对于酃湖的遗憾,刘卫东建议我们去看看衡阳的古井,“或许能找到关于水的秘密”。在史料记载中,衡阳曾经有酃泉,而关于酃泉的位置却莫衷一是。刘卫东带我们去看的是狮山路的民主里井,井水清澈,挑水的居民络绎不绝,井口放着两个水勺,供过往的路人喝水。“冬暖夏凉,再怎么干旱的天,井的水位都不会下降,做凉粉、豆腐,酿酒特别好。”打水的人们热情介绍。民主里井的历史其实并不十分久远,据周边的村民讲述,井的历史大概追溯到民国。井水甘洌,我们似乎在古井中发现了衡阳酃酒的秘密。

过去制曲人必须斋戒沐浴三日

衡阳人更多地把酃酒称作“湖之酒”或者“胡子酒”,前者取“酃湖之酒”的简称,后者则源于民间张飞的传说。衡阳湖之酒,衡阳县西渡镇最为有名,10月31日,我们在西渡镇寻访西渡湖之酒。“跟西渡酿酒的历史、气候有关,这里水质也好一些,衡阳其他地方也酿湖之酒,品质没有西渡的好。”湖南醽渌酒业的厂长胡代松分析。他是衡东人,却因为酒,与西渡结下了不解之缘,“之前在湘南酒厂,湘南酒厂倒闭之后,就来了这个厂”。在西渡酿酒二十多年,胡代松知道哪里出产的糯米最好,哪里的水质最佳,甚至能够洞悉这方水土与衡阳其他地域细微的气候差别。

西渡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立冬前后酿制湖之酒,工艺并不复杂,蒸饭,摊晾后加入酒曲,入缸发酵。“看起来简单,但是要酿一缸好酒并不容易。”糯米冷却的程度、酒药的剂量、拌曲的方式、发酵的温度调控……都直接影响一缸酒的质量。而酒药,更是一个酒厂的秘方,酒厂有专门的制曲师,衡阳神秘的酒药用南岳的80多味中草药调制而成,过去,制曲人员必须斋戒沐浴三日,不行房事。配备三牲,祭拜天地和祖师爷,神秘而庄重。不过,这神秘的传统酒曲,并非一成不变,“现在我们就加入一些花”。酒厂厂长胡代松并不知道制曲的配方,他唯一能掌握的是酒药的剂量。

当天下午两点半,酒厂的工人开始上班,上午摊凉的糯米饭,需要拌曲、入缸。胡代松在一旁指导,他对于摊凉的经验是“一定要凉透,米芯都要凉透,酒才不会酸”,两个负责蒸饭、拌曲的工人就是西渡人,对于酿酒,有足够的经验。湖之酒需要酒药的剂量很少,两百多斤的糯米饭,只需要一斤左右的酒药,但是要搅拌均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两个工人拿着铁锹,在摊晾台上,来回翻腾了三次,才算完成了拌曲的步骤。发酵是用荷叶缸,糯米饭入缸之后,搭一个见缸底的酒窝,稻草编织的草窝子是酒缸的“外衣”。“现在这种草窝子都没人编,这都用了几十年了。”胡代松说。前两天入缸的酒糟已经发酵出汁,不用品尝,胡代松一眼就能看出酒的好坏,“酒糟与酒缸之间有些缝隙的酒就是好酒”。在荷叶缸发酵三天后,酒糟转移到小缸中,密封发酵,一个月就是色泽金黄的湖之酒。胡代松给我们品尝了一杯湖之酒,口味醇厚,浓郁香甜中带有一丝丝酸,“正宗的湖之酒,有一点点酸味”。

如果要酿制酃渌黄酒,工序就复杂一些,还要经过压榨、消毒、勾兑的过程。将湖之酒压榨之后,盛放到大缸之中密封,“时间越长,颜色越深,酒香越浓”。胡代松是厂长,也是厂里的品酒师和勾兑师,由他鉴定酒的品级,用不同年份、不同口味的基酒,勾兑出口感最好的黄酒。酃渌黄酒算是酒厂在湖之酒基础上的创新。“跟江浙黄酒不一样,我们发酵过程不添加水,也不添加白酒,而且酒药用的也是传统的酒药,口味比江浙黄酒好。”胡代松信心满满地说,在他的脸上,似乎看到了衡阳酿酒人久违的骄傲。

[炎陵冬酒、压酒]

糯米饭发酵前三天,要给酒缸擦“汗”

与衡阳相距150多公里的炎陵,与衡阳有很深的渊源,在行政区域上,曾经一度属于衡阳,而在宋嘉定四年(公元1211年)建立县治时,炎陵沿用了衡阳的古地名“酃县”,一直延续到1994年。很少人会想起它们之间曾经的隶属关系,却记住了炎陵与衡阳水脉相连的传说,在传说中,两地的水脉的连接点,是炎陵县城的醽醁泉和衡阳的酃湖,这种巧合多半是因为两地都产醽醁酒的缘故。

公元1763年,清泉(衡阳)知县江恂主修《清泉县志》中记载:“邑本汉之酃县(炎陵),俗工造酒,盖酃酒之遗也,然味醇而值贱,饮者多不拘时。”炎陵在继承了古地名的同时,也继承了衡阳酃酒的酿造工艺。在炎陵,却很少人听过酃酒的说法,他们把类似酃酒工艺(发酵过程不添加水、白酒)的酒,叫做酒娘。而添加水的叫水酒或者冬酒,添加白酒的叫作压酒,品类比衡阳更为丰富。

对于醽醁泉,炎陵人更习惯称作龙王井,在龙井街与文化路的交会处。“醽醁泉香”作为炎陵的古八景之一,成了保护对象,井上建起了亭子,亭子一面写着“龙王井”,另一面却写着“醽醁泉”,清澈见底,能够看到鱼在井内悠闲游玩。中午时分,是醽醁泉最热闹的时候,准备午餐的妇女们都围在醽醁泉旁洗菜、打水,对于她们而言,来古井,更多的是邻里间的一场短暂聚会,醽醁泉依旧靠近生活,城里却鲜有人用醽醁泉的水酿酒了。

酒坊多在乡下,打出山泉水酿造的牌子。沔渡镇的朱小华就在镇上开酒坊十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如今还雇了两个工人。他主要酿造酒娘和冬酒,除了蒸饭的锅炉蒸汽,依旧保持着传统的制作工艺。朱小华酿制酒娘的工艺与衡阳的湖之酒略有不同,糯米蒸熟后,入大缸发酵,发酵一个星期左右,再压榨密封入小缸发酵,酒糟是要在入小缸前摒弃掉的。他的冬酒比酒娘销量更好,他认为是山泉水的缘故。“工艺差不多,就是在发酵过程中加了水,正宗的山泉水。”他指着自家的水管说,为了把山泉水引下来,他花了不少钱。

十都镇虽然距离沔渡不到十公里的距离,却有截然不同的酿酒工艺。

罗晖是镇上公认酿酒最好的人,她并非专业的酿酒人,而经营着一家竹加工厂。如果不是最近工厂事情多,这正是她酿酒的时候。“一样的原料,一样的方法,我们就是做不出她一样的酒。”在邻居眼里,罗晖酿酒几乎是个“未解之谜”。面对我们来访,罗晖有些羞涩,打开了她家的两坛酒,一坛是水酒,一坛是压酒,酒缸上还细心地标注了入缸的时间。两坛都是去年的老酒,颜色金黄透亮,压酒的时间更长,颜色更深一些。

“没有秘方,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方法,酒曲都是市场上买的那种。”但是,十都镇传统的方法远比湖南其他地方精致、讲究得多,用木甑蒸好糯米饭,冷却采用冷水浇饭的方式,冷却之后拌酒药,再将糯米饭用木桶装好,用稻草或者棉被包裹发酵,“前三天决定酒的好坏,所以要格外注意,每天都要把木桶上的水珠擦干净,我们叫作‘擦汗’”。加白酒或者加水,是在酒汁过滤转入小缸之后“市场上买的高度白酒,加多少也没有太讲究,反正每次做出来,就是这个样子。”罗晖笑着说,像个天生的学霸,介绍自己并不具有普遍性的学习经验。不同的人,总能做出不同的酒,这大概就是酒的神秘和魅力所在吧。

[资兴白露酒]

酒里放只鸡都被酒化掉

“白露酒和程酒估计找不到了,工艺失传了。”电话里,资兴市文化馆馆长徐堂忠忍不住叹气。这个一心想要恢复资兴贡酒荣光的老人,一直在探寻醽醁酒的秘密。资兴七里镇有醽醁泉,程江亦曾叫渌水,程江流域出产的“程酒”与衡阳的酃酒同为贡酒,这些都给了当地文化人想象和考证的空间,甚至有人认为,当地的酒就是渌酒,与酃酒合称为醽醁酒。而我们,更希望从传统的酿酒工艺中,找到一些线索。

蓼江镇原本就与酒有关,因为蓼江两岸多蓼草而得名,而蓼草在当地是制作酒药必不可少的一味原料。蓼江属于程江的一段,蓼江边的蓼市老街,曾经兴盛到被称作“小南京”,酒坊林立。如今,蓼江的船不见了,码头已经难以找寻,每年蓼江涨洪水,都会把老街淹掉,街上到处画着“转移路线”的标识,指向新街,蓼江镇的中心转移到了新街之上,老街彻底落寞了。

11月2日下午,我们进入老街时,整条街上只有四个老人在打三打哈,段吉林就在其中,他是老街上唯一坚守的酿酒人。酒坊没有招牌,似乎也不需要招牌,酒坊有个古朴的名字,叫“朋吉来”,三个字中,只剩下“吉来”两字,“朋”字被石灰覆盖,被覆盖的还有酒坊和老街曾经的荣光。酒坊是老式的建筑,高大深邃,常年的烟熏火燎,墙壁已经漆黑,两个炉灶,一个用来蒸糯米,一个用来蒸馏烧酒。店里堆满酒缸,酒香弥漫。

段吉林是在结束了一场牌局后,才回到酒坊的。酒坊经常有寻访老工艺酿酒的人,对于来访者,段吉林早已习以为常,轻车熟路递上烟,热情给客人倒上一杯自己酿的酒。“前几年就不想干了,还有些老主顾,还是得干下去。”段吉林今年74岁,三十多年前,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这个酒坊,跟老街一样,段其实早到了退休的年纪,却也到了怀旧的年纪,老主顾,他放不下。

现在段吉林酿糯米烧酒为主,上午酿酒,下午休息。“一般三锅酒,大概一百来斤。”他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每天要酿六锅酒,起早贪黑。“现在腿脚不方便,站久了就痛。”另外一个更现实的原因是,酒并不像前些年那样好销,店里积压了不少酒,他把希望寄托在过年的旺季。

段吉林现在很少酿白露酒了,“二十年前,我们这里过年都喝白露酒的,现在几乎没有人喝,都说喝了伤身体。”这种并没有太多科学依据的传言,对于酒坊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而对白露酒本身,却是致命的,传言格外深入人心,被资兴的每一个喝酒者接受,以至于我们在每个酿酒者都会酿白露酒的资兴,很难遇到白露酒。“酿制工艺不难,就是在酒糟里加入烧酒,然后密封,就是白露酒,一两个月就可以喝了。”段吉林珍藏着几坛前两年酿的白露酒,我们想要尝尝,被他拒绝了,“不能开,开了就保存不了多长时间”。封坛的白露酒,多是老主顾定制,或者遇到成坛购买的顾客,才会开坛。这种酒的交易,更像是一场赌局,不到开坛的那天,谁都不知道酒的质量。“去年,一个广东人到我这里买一坛白露酒,一开坛,酸了。”那场“赌局”,段吉林输了,一坛几年的陈酿,也就只能忍痛扔掉,“不能砸了自己招牌啊”。这个老酿酒人,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段吉林在酒坊地下,还埋藏了几坛老酒,“酒糟加上高度的白酒,起码要四十度以上”。当地人叫作陈酒,资兴文化馆馆长徐堂忠认为,那就是古老的“程酒”工艺,只是程酒是加入糁子水,当地人前后鼻音不分,才让程酒变得模糊起来。“有时候会在酒里放一只鸡,鸡都被酒化掉,酒非常浓稠,变成乌色,几年的陈酒,能扯丝线。”段吉林说,埋于地下的陈酒是酒坊的镇店之宝,60块钱一斤,不零售,只能整缸购买,“一缸50斤左右,要三千多块钱”。这种出手阔绰的买主并不容易遇到,段吉林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会把那几坛老酒挖出来。而对于我们来说,只能从段吉林的讲述中想象佳酿的味道,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开坛30年白露酒,酒糟变得猩红

为了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段吉林决定在第二天酿一缸白露酒。

第二天一早,我们再次来到老街,段吉林的第一锅酒已经完成,第二锅烧酒也掐了头,正是最浓烈的时候。另外一个炉灶的糯米饭已经蒸熟,摊晾着,等待拌曲,蒸馏与蒸饭两个炉灶同时进行的方式,总让人觉得跟当地酿造烧酒和甜酒混合的白露酒有关。我们进入酒坊时,段吉林正在用石臼将酒药捣成粉末。酒药是酒的秘密,段吉林却并不把它看做秘方,在乡间,酒药也从来不是秘密,“就是蓼草、兰花草做的”。老酿酒人不过是坚守着最传统的工艺,就连蒸馏,他也坚持着最古老的方式,两个中空的陶罐上盛满冷水,蒸汽进入陶罐的中空部位,遇冷成了酒。他曾经试过在甑的顶部放置铁锅的蒸馏方式,“就是没有这种方法好”,很快就换了回来。老街的古井就在酒坊的对面,这成了酒坊得天独厚的条件,镇上的人把古井叫作“男儿井”,并对喝了这井水生男孩深信不疑。酿酒人段吉林并不十分相信这种传说,他唯一确信的是,古井的水酿出来的酒质量远比自来水酿酒好得多。“修了水泥马路,现在井的水位下降,要用绳索才能打上来,水质也变差了些。”段吉林把吊桶在井里转了几圈,避开井里孩子丢的些许杂物。

酿酒是忙碌的,段吉林加柴、换水、测量摊晾糯米的温度……在两个炉灶间来回穿梭,鲜有休息的时间,而等到糯米摊凉之后,就是拌酒药。摊凉并没有标准,全凭着自己的手感和经验,温度太高变酸,太低影响发酵。拌好酒药,将糯米饭入缸,密封,用棉被包裹保温,发酵几天,酒糟有了汁液,再加入新蒸馏的烧酒,“不用太多,烧酒把酒糟盖住就行,烧酒的度数越高,酒的保存时间就越长”。段吉林对于酿酒工艺是毫无保留的,他唯一的秘方是经验,几十年里积累的小小的技巧成了他不对外人道的秘密。“告诉我的儿子了,白露酒不至于很快失传吧。”面对白露酒的突然断崖式跌落,他并没有太多信心。

酒是时间的沉淀,我们等不了那缸新酒发酵,更等不了新的白露酒的开坛时刻,也无法记录白露酒酿制的整个过程。足够幸运的是,当我们正准备遗憾离开的时候,段吉林兴奋地把我们叫住,“邻居家有两坛30年的白露酒,准备开坛”。

老酒的主人是今年60岁的谢辉强,他家的老店铺就在段吉林隔壁,曾经叫“文成合”,经营布匹和南货,甚至还开过邮局,曾是镇上最大的商户,店铺后面的四合院,是家族荣光历史的见证,这样的布局,镇上只有他们一家。谢辉强早已搬到了城里,这次回到老屋来,就是为了看看两坛老酒。“是我结婚的时候做的,已经三十年了。不是母亲提起,我都忘了。”谢辉强开了门,带着我们通过狭窄的楼梯上了楼,两个酒坛落满尘埃,谢辉强小心翼翼打开酒坛,酒味并不十分浓郁,只是一种淡淡酒香,酒糟变得猩红,酒也变得浑浊,沉淀之后,却是金黄的琥珀色。鼓起勇气,喝了一口,却是酒劲十足。“这种酒现在应该可以卖到几百块钱一斤了,后劲很大的。”谢辉强咂摸一口,细细回味,仿佛自己的三十年光阴,都在这老屋的酒坛中沉淀,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