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征文】葛取兵:秤

2018-10-19 09:37:35 [来源:华声在线] [编辑:曾晓晨]
字体:【

葛取兵

在我的老家,杂屋的墙壁上挂着一杆秤。细长的木质秤杆,一头粗,一头细,两头包着澄黄的铜皮。秤杆上镶有金属点,称为准星,又叫秤花。杆的顶端还有一根弯弯的铁钩,可以挂起需要称重的物体。杆的下方,悬挂着铁皮秤盘,杆上有小而重的秤砣。它挂在墙壁上,依旧干净瓷实。如今在大街上商场菜场内多是电子秤,这样的秤已经很难见到了。

这是一把普通的老式秤,却是一把有故事的秤,它见证了母亲的晚年生活。

我的父母均是乡镇企业的工人。父亲是铁匠,打了一辈子锄头、刀、耙等农具,一身的火星味;母亲编制草帽,踩了几十年缝纫机,不晓得有多少顶草帽从她的手中出来,成为农民的遮阳伞。母亲的青春密密匝匝地缝进了一顶又一顶朴素的草帽,为人遮阳挡雨。

人生的痛有很多种,肉体的痛,心理的痛,还有一种叫下岗的痛,深深地烙进了母亲的脸颊,当然也有一种叫坚韧的精神刻进了母亲的风骨。1994年母亲工作的乡镇企业如一条百足虫静静地僵立在古镇一隅了,喧哗的缝纫声消失了,却亘久地在母亲的脑海中唱响。母亲下岗了。我听到过母亲在夜半时分的长长叹息,足以把天上闪烁的星子敲落。

母亲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她要摆一个水果摊。她的脸上分明露出羞涩如处子般的笑。我很惊讶,母亲不识字,母亲的心地太善良。但母亲的决定什么也无法阻挡。有一段时间,母亲在家里反复练习秤东西,厨房里的茄子、土豆,成了她最好的道具。然后就是算账。一遍遍的,自言自语。

一辈子没做过生意的母亲终于走上街头摆了一个小水果摊,就在她曾经工作了一辈子的草帽厂大门口。母亲真真切切地坐在古镇繁华街头的一隅,一把老式杆秤,两张桌子上摆满了嫣红的苹果、黄黄的香蕉,还有乡下质朴的桃子、李子。这便是她生意的全部。

我曾经悄悄走过母亲与她相守的水果摊。母亲宁静地坐在芳香四溢的水果摊旁,脸上的表情静静的,却隐藏着无数的波澜不惊,眼睛平和地注视着大街上匆匆的行人。只要有人驻足摊前,母亲脸上旋即涌满了我熟悉的笑容,溢出的是慈爱是温暖。给每一个顾客称水果,母亲示意顾客看秤杆,她单手举秤,让它保持平衡停驻在半空很久。每一次母亲总是把秤杆翘得高高的。母亲说,薄利多销。

母亲忙着早出晚归。最让母亲兴奋的那一刻是在傍晚归来的算账。母亲打开一只盛钱的旧洋铁筒,倒出一小堆细碎的角票零钱。灯光下,母亲很仔细地一张张把角票抚平,又分门别类地用橡皮筋扎好,再一下一下地清点,一分一毛一元细数,计算今天的收成。不时静下来细想,那是母亲在进行最为简单的加减法。但对于母亲而言,却是那么的繁杂而艰难,母亲没有读过书,是一个“睁眼瞎”,后来参加扫盲班,学了一点简单的加减乘除法。这样重复数遍后,母亲终于长长地地嘘了一口气。我知道母亲今天小有收获了。我有时故意地询问,母亲微微一笑:今天挣了十二块六毛钱。言罢,脸上洋溢的笑里有丝丝满足。

我至今很清晰地记得,朦胧的灯光下,母亲佝偻的背影,如一幅画,一幅题目叫《母亲》的水墨画。这一幕至今定格在我脑海,让我的眼眶总是一遍遍地湿润,也让我知道了母亲一生的艰难和劳作。

几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母亲就靠这个水果摊养活自己,有时还要救济我们兄弟。如今想起来,真是惭愧万分。

父母到了退休的年龄,劳累了一辈子,是该享福的光阴了。父母想,一个月总能拿个二三百元钱吧,吃饭的钱还是够了。可是,当他们退下来时,却没有分文退休金,乡镇企业没有交社会保险,不能办退休。我看到父母的神色好像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头发显得更加花白。

2006年,母亲突然告诉说,有一个好消息。我一愣,什么喜事呢?母亲好久没有这样兴奋过。她说,上面有新政策,乡镇企业工人可以办社保,你到劳动局打听一下。我到劳动局咨询,果然是有,并告诉我们如何办理手续。很快,父母亲就办妥了退休手续,真正成为了退休工人。

当我把退休工资本交给母亲时,母亲的手颤抖了半天,我知道,母亲这是高兴。母亲脸上的笑容如一朵绽开的菊花。母亲领取第一个月工资,就打电话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回家聚餐。母亲说:“感谢国家的好政策,我也有退休工资了。”她还正式宣布,不再上街摆水果摊了。

那天正是仲春,阳光温暖地照耀着,院子里的橘树开满了一身洁白的花,香气扑鼻。

时光真快,父母亲已经是八十高寿的老人了,两个人每个月可以领取近2000元钱的退休金,不为粮油忧虑,不为生活担忧,生病了有医保。他们身体结实,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舒坦。

那把曾经温暖母亲生活的杆秤也退居二线了,安静地挂在墙壁上,不时被母亲取下来擦拭干净,不沾一点灰尘。我想,这里有母亲的痛,也有母亲对岁月的怀恋,温暖人心。

今日热点
焦点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