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期间，我陪老妈去乡下小舅家。阳光照耀下，小舅家三层楼高的别墅特别醒目。两根浅灰罗马柱,衬着贴了米色瓷砖的外墙与镶嵌着双龙戏珠的屋顶，20多级麻石台阶极气派地直达二楼休闲台。宽敞的休闲台上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味道，能遥望浏阳河，将阡陌青山直收眼底。
台阶两旁青灰色大理石扶手上的对联引人注目：人逢盛世精神爽，岁值杖乡气象新。14个大红油漆字颇有魏碑点画峻厚、意态奇逸的味道。
“怎么样?”看我专注的神情，小舅颇为得意地询问。“那还用说，小舅写的，棒棒哒!”我夸张地举起两个大拇指。“呵呵!”他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跨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一会儿就买了牛肉、基围虾等回来。
小舅只有小学文化。当初因家庭捉襟见肘，成绩优异的他小小年纪就辍学务农。艰辛的劳作约束了他的身体，却无法约束他求知的渴望。一有时间他就写写画画，还发明了用竹子披毛在地上练字的方法。每当看他自我陶醉地把地上划出深深浅浅的印痕，外婆就半是心疼半是调侃：“又手脚发痒了!”
舅妈悄悄地告诉我，2013年新屋落成时，小舅激动地要将对联“门对青山铺锦绣，屋临绿水染彩霞”刻在台阶扶手上，她担心毁坏扶手，婉转劝阻：“先莫刻，用油漆写上，到时候你想出更好的还可以换。”小舅觉得有道理，才就此作罢。
曾经的小舅家，简单得如同素描初始的粗线条。为生计，小舅与舅妈恨不能三头六臂。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姿势让人感觉一种虔诚，一种期盼，一种从骨头里喷射的毅力。日子在风里雨里用脚步、汗水、叹息与无奈的涂抹中重复。可每逢过年，小舅必定郑重其事的买一张红纸，写上自拟的对联，张贴在房门口。有时，舅妈忍不住说他：“叫花子唱戏——穷快活。”
谁料，农村变化快得超乎人的想象。从9年前的村村通公路，到近5年来全面治理污染，兴建百里花木走廊，就如蒙太奇的电影，由表及里地翻天覆地。田野阡陌的稻谷飘香，被各种花卉苗木所取代。村民们腰包鼓起来，楼房别墅在青山碧水中一栋接一栋的竖起。摩托车取代了自行车，许多人家还买了汽车。三年前网络入村，用小舅的话说：鼠标一点，世界就在身边。
村上有了农村书屋。文化培训、技能培训搞得有声有色。小舅亲历时代变迁，虽有些许迷茫与疑问，但更多的是解脱与欣喜。不种稻谷了，闲暇时间就静心看书与研习对联，文房四宝购置俱全。渐渐地就有周边村民上门索字，请他主持喜庆事宜。
日子越来越好，他有点后悔当初想方设法让儿女去城里，动了让他们把户口迁回乡村的念头。可儿女就如被风吹远的草籽，各自生根开花，无法还原。
前年他突发脑溢血，救护车直接开到家门口，医院抢救治疗很长一段时间。他颇为感慨：幸亏遇上好时光，有大病救治补助，否则，崽女更会背累，又情不自禁地写对联抒怀：寸草春晖，黎民总有爱国志;白头夕照，赤子常铭橘井恩。
去年他生日时，表妹要开车接他来长沙，他拒绝了：“现在方便。汽车太多还容易堵车。我骑摩托到地铁站也就20来分钟，坐地铁一个屁久就到你家了。”
到了儿女家，他喜欢坐公交车转悠。用他的话说：“老年证一刷，不花一分钱，全城看遍。”他有对联写道：有证逛星城，街巷城郭都转遍;没钱看世界，山光水色也方收。
每天夜幕降临，村里的广场舞成为一大亮色，吸引了大批曾经的“麻将客”。舅妈领舞，青丝白发跳得风生水起，2014年起参加全县广场舞比赛居然连续几年获奖。小舅也写了对联：玉管清弦动广宇，梅花幽梦舞云霞。
读着小舅的一副副对联，我感受到了一个普通老百姓对新时代发自内心的赞美。一种意态，一种精神似乎在字里行间飞动。突然，一串熟悉的音乐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收垃圾的来了!”舅妈敏捷地从墙边村上统一配置的有“可回收”“不可回收”标示的垃圾桶里提出两袋垃圾，朝大门走去。围墙外，停着一辆写着“环卫”的绿色皮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