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两代文学青年

2017-09-14 15:23:32 [来源:中国文学网] [作者:浮石] [编辑:欧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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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13 七月廿三•周三

我们家的两代文学青年

作者 : 浮石 中国文学网高级顾问

倒回去三四十年,我们这拔六零后,大抵一半算得上文学青年。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那时刚恢复高考制度不久,学理工科的除了当科学家、学文科的除了当文学家,可供我们选择的理想或梦想似乎并不多。那时也刚开始搞改革开放,未婚男女之间可以开始谈情说爱了,而爱情与文学从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不过,那时的爱情还是神圣的,谈恋爱大半年基本上是可以做到不拉手不亲嘴不上床的。那时的文艺活动不像现在这么丰畗多彩,除了少数人偶尔像过节或做贼似地进舞场跳个舞什么的,群众性的文艺活动便只有看电影、写诗和读小说了。这是身体里饱满丰沛的荷尔蒙所能找到的最佳、最高尚与最安全的去处。

我大学念的是哲学, 却做了整整四年的文学梦。因为那个时候, 我少不更事,不仅以为哲学是没用的东西,而且实在枯燥无味得很,哪里能像文学那样可以在它的旗帜下半真半假地大发神经?

是的,身体里面沸腾的激情、天马行空的白日梦、没有着落的迷茫与不知天高地厚的懵懂与清高,正是文学青年的基本特质。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青春病是会随着年龄的增大和社会阅历的增加而不治而愈的。只有极少数病入膏肓者,才会把那种青春的印记带到自己的血液与骨髓里去,并通过所谓的气质一不留神地在世人面前偶尔露峥嵘。那是一些不被俗气改造的小众, 也因此常常与社会格格不入。他们一生都活在不食人间烟火的虚拟现实当中。

我很庆幸我不是这极少数病入膏肓者中的一员,五十多岁时我活明白了:当年我其实是一个伪文学青年。而时到如今,我不过是个居然每天也要吃饭打嗝拉屎发屁的俗人。我很现实。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处在壮年与老年之间的人,我知道整天沉面于梦想而不去赚钱是万万不行的。作为俗人,我更愿意从事的职业是沾满铜臭气的商人——我这样说是借用了世人对商人的鄙夷。在我的价值观里,我觉得商人是生存能力最强的人,他从事着文学青年最不愿干的事——跟同类与金钱打交道。与人打交道是最需要综合素质的,没有相当高的智商和情商,随时都会把自己给卖了还帮人数钱。而与被文学青年视为粪土的金钱打交道,不被肮了手、不被坏了良心,尤其千难万险。我愿意做商人其实寄托了我对公平而美好的社会的向往——坦诚相见、公平交易、童叟无欺,通过聪明才智和勤奋赚钱。顺便说一句,我是很嫌弃那些通过与权力勾兑而一夜暴富的商人的,我认为这种人玷污了商人的名声——尽管倒回去十几二十年,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扯远了。

我要说的是,虽然我大学时写过诗也发过中短篇小说,但我后来成为畅销书作家完全不是我的本意,那不过是我生意做不下去之后的一种偶然,一朵我在人生最低谷时从一段腐朽的生活中开出来的美丽的花。当然,这也是我的生命之花,有着某种必然甚至某种宿命的意味。

所以,可以想象,当我女儿胡嘉乐放弃我们替她安排的职业画家的道路而选择要做文艺靑年时,我是怎样地感受到了某种宿命的力量的存在与顽强。

她的微信昵称叫奇葩妞,我认为真是名符其实。她幼儿时期倒是一个乖乖女,自从上了小学,在我印象中她就没拿过一个双百分,学习成绩最多也就勉强算得上中不溜秋,长到高中还一度因为青春期叛逆让我们头疼不已。她总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经常给我们制造“麻烦”,而且能言善辩,讲不尽的歪道理。 最开始, 我们对抗她制造出来的“麻烦”的唯一办法,是跟她讲人生的大道理,只差没有理直气壮地告诉她——你必须走正道,文学青年是很难养活自己的。

其实,很多麻烦都与我有关,她的靑春期正是我身陷囹圄到我从看守所出来的那段日子,父亲的缺位与坏榜样对少年嘉乐的负面影响是蛮大的。而我呢?自己的生活一团糟却要求她按照正常人的路子走。用现在的话来说,我们还能愉快地聊下去吗?她那时沉迷于网络游戏,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替自己身体里面沸腾的激情、天马行空的白日梦、没有着落的迷茫与不知天高地厚的懵懂与凊高,找到了归宿,就如当年的我,甚至过犹不及。那是一段令我心力交瘁的日子。现在过去了我反而感到非常庆幸:在被我拖入的苦难中,也许正是对虚拟世界中真善美的追求与执着, 才使她在多事之秋坚守住了本性中的真善美而未入歧途——网游其实成为了她文学的滋养。很快,她以十八岁的年纪出版了自己的长篇处女作《十七跋》。后来又出版了另一部三十多万字的长篇《宫非宫》。

而真正让我改变对她坚持要做文学青年的态度的, 是她那部后来在长沙火了好一阵的话剧《看什么话剧》。

一开始, 她跟我提出来想做一部话剧就像一个通知。接着,除了前期借用了一些我的人脉关系之外, 就再没有向我寻求过帮助。到正式演出时,我和一个普通观众完全没有两样,看她带领着她调教的一众演员讲着她写的故事,跟着情节大笑或思考。待她们在聚光灯下谢幕时,我献上了最诚恳的掌声,此刻我不是一个父亲,我只是一个刚被一部构思奇妙、台词精彩奇妙打动与感染的观众。

其实哪止这些? 我实实在在地被她震到了, 编剧兼导演兼主演兼道具兼统筹兼一切需要人手的岗位替补, 她早已突破了一个文学青年该有的身份与能量, 制造了一个追梦人所能创造的奇迹与高度, 她的成功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看什么话剧》的成功绝非偶然。之后,在总共不到两年时间里,她又自编自导了两部戏,后面的《十八号酒馆》与《记记缝纽店》甚至被处女作更成功。

我从来不是一个吝啬表扬的家长,我庆幸从来没有在女儿的成长中给她太多框架设定,让她现在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并且做得这么好,尽管在今后一段时间,她可能仍然赚不到多少钱。

我曾经认为哲学是没用的东西,对于被命运安排的专业烦躁得要死。可正是四年大学潜移默化的哲学思维,让我在被羁押的306天里,帮我完成了人生的自我反思与救赎。现在我说文学是没用的东西,其实表露的是一种自豪感、荣誉感与骄傲感。是的,在一个以获得名利为成功标志的社会,从事文学艺术事业真的是一种性价比很低的行当,它只会让你过瘾,或者运气好时赚来一点点掌声和喝彩,而不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可是, 那又怎样呢? 文学艺术是属于精神的,我们这个社会,我们这个社会里的每一个,最缺乏的不正是一种向真向善向美的精神追求吗?

我之所以对自己和我女儿能够从事文学艺术这个事业或营生感到无限荣光与骄傲,是因为我们在为自己寻找灵魂的栖息地的同时,也在为他人充当着造梦师的角色,我们跟自然、社会与心灵对话,我们剥下世俗需要的粉饰与伪装而靠作品中的真诚与质朴打动人、感染人。一个人做梦并不难,很多人一起做同一个梦,就比较难。但所有的文学青年都是奇葩妞奇葩汉,他们固执地以为,只要我们这个社会和我们这个社会里的每一个, 都有向真向善向美的精神追求与向往, 我们这个社会,我们这个社会里的每一个,就会变得比以前美好一点点一点点……

浮石语录

浮石绘话·笑侃人生

浮石,著名作家、画家、影视编剧家,长篇小说《青瓷》享誉中外(被改编成广播剧、话剧、电视连续剧并在韩国、越南等地出版),其后出版的《红袖》《皂香》《秘色》《窑变》等长篇小说,销量均过百万册。浮石说:我写小说没有主题,就是吃饭睡觉:在什么地方吃饭睡觉,跟谁一起吃饭睡觉。画画亦是如此,没有一个限定的主题,画外有话,有时像讲禅,有时重口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状态,可能看到的人会会心一笑,觉得好像是这样的,这就具备了跟社会对话、跟人对话的意义---以水墨艺术的方式跟世界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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